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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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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珩並沒有留在景仁宮內陪著我,他似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忙,帶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後,只對我道:“陛下且先在此處歇息著,待得大司馬那邊有消息傳來以後,末將等再護送陛下前去承安殿。”說罷,便徑直出去了。

留得我一人獨自坐在景仁宮裏頭,望著這些似曾相識的擺設,一時之間,竟有些悵然。

其實若是認真地盤算起時日來,徐元香離去,亦也不過才區區幾月罷了。我雖說因著素灩的死,而曾經怨恨過徐元香,做不到對她全然地釋懷,只是她原本也是個可憐人,同我一樣,或者說,同這大孟宮中所有看上去地位超然的女子一般。

我們都是可憐人,可憐到身不由己。

我的可憐,是由我的身份所導致,而她們的可憐,卻是因著我的緣故。

思及至此,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,燕珩臨走前,將殿內的幾盞燈燭都全然點亮了,以至於眼下景仁宮內燈火通明,恍若白晝。

我站起身來,踱步到書案旁。

徐元香在畏罪自殺前的很長一段時間,都極愛丹青,每每得到極難尋到的舊人墨寶,她便會迫不及待地去臨摹,從而歡喜上好幾日。

我雖說那些時日,並不曾來過景仁宮,參與過徐元香在深宮之中的寂寥生活,可是有關於她的消息,卻是源源不斷地,自旁人口中傳進我的耳朵裏來。

“皇後娘娘今日稱讚馬蹄糕可口。。。。”

“皇後娘娘母家今日送進宮裏頭一副王大家的墨寶,皇後娘娘瞧了甚是歡喜。。。。”

“皇後娘娘昨夜未曾睡好覺,今日起來略有些頭疼。。。。”

諸如此類,除卻最為親近之人知曉我的真實身份以外,旁的人都以為我與徐元香只是鬧了別扭,都在為著帝後二人感情和睦,做著自己所認為的努力。

我沒有制止這些行為,甚至於還在某種程度之上,更是默許了他們的行徑。

我想,大概那些時日,是徐元香在這深宮之中,最為快活的時日罷。輕笑著搖了搖頭,我隨手翻開旁側宮人整理好的,徐元香遺留下來的墨寶。

她寫的一手蘭花小楷,與她溫婉的大家閨秀氣質,十分地相襯。

看著那些字跡,我的眼前似是驀地浮現一張娟秀的面龐來,梳著一絲不茍的發髻,頭戴金冠。

說實話,其實我有些記不得徐元香的長相了,就如同我日日想著皇兄,卻是記不起來,他究竟是何模樣。

可是我心中卻總是能夠將某些特質,加在這些我記不清相貌的人的身上。

徐元香麽,我笑了笑,將那些翻開的宣紙,又給合上了。正準備轉身走去床榻小憩之時,我突然看見那一大疊的宣紙下頭,似是有一本牛皮劄的書冊,鬼使神差之下,我伸出手來,將那本牛皮書冊給抽了出來。

封面是我熟悉的字跡,亦也是徐元香的字跡,端端正正地寫著三個字:《如夢令》

是李清照的一首詞,我讀過。我這般想著,情不自禁地又伸手翻開了這本《如夢令》,直至首頁的幾行字,爭先恐後地躍入到我眼裏頭的時候,我方才發覺,這原來並不是一本書,而是徐元香的劄記。

她還有寫劄記的習慣麽?我不大記得,好似亦也不曾聽人說過。

這本《如夢令》,好像還是徐元香得知自己被冊封為皇後以後,開始寫的。彼時她尚且還在閨閣之中,由著家中諸人忙碌著她的冊封大典,而自己,則是日覆一日地跟隨著宮裏頭來的嬤嬤學習著規矩。

“三月初五,今日早時下起了雨,父親命我前去書房,說我雖身為女兒,可如今卻也能光宗耀祖了,要我日後,好生提拔幼弟。其實不用父親言說,我亦也知曉,身為一國之母,我能夠做的有什麽”

“三月二十五,這幾日越發地冷起來了,母親擔心我入宮不習慣,開始日日為我縫制小衣。只這些事情原本便不必由她親自操勞,我勸說過幾次,母親卻說,這一入宮,我便再不是徐家的人了。後宮水深莫測,她哪怕再擔心著我,亦也不能如從前那般,時時刻刻都能見著我了”

我一連翻了好幾頁,皆是徐元香未入宮之前的事情,是在平平無奇,卻也是道出了徐尚書對她入宮給予的高度重視,與徐夫人的不舍。

嚴父慈母,不外乎如此罷。

我這般想著,又往下翻了好幾頁,目光所到之處皆是整齊秀雅的蘭花小楷。好似無論劄記上的內容如何,徐元香都是極為認真,一筆一劃地寫下來。

很快,我便看到了她入宮之後的劄記。

同前文並無多大的區別,入宮之後,徐夫人時常托人給她送來東西,皆是親手所制的,反倒是徐尚書,卻鮮少出現在徐元香的劄記之中。

也許是他不懂如何表達對女兒的關愛,世間眾人,鮮少會有同父皇那般,能待我毫不吝惜地疼愛著。

出宮那日我對她謊稱不舉,徐元香便在劄記中如是寫道:“世人常說,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我已入宮冊封為皇後,本便得上天格外厚待,自是不能再貪得無厭,只終歸遺憾,怕是一生無法為人之母。可陛下應當更為遺憾,怕是終生膝下無子”

她寫的極為委婉,我看到卻是一楞。

即便一早就知曉,這個謊言對於徐元香而言,定會產生很大的影響,可是如今見著,我難免有些心生悔意。

又往後翻了幾頁,我突然見著掖庭湖三個字赫然出現在眼前。

於是我乍然響起,許久之前,素灩曾對我猶豫說道:“嬪妾前日曾在掖庭湖旁見到過皇後娘娘。”

那時候她隱隱約約提及,徐元香是在夜深人靜之時,悄然一人前去的。只是可惜直到最後徐元香畏罪自盡,我也仍舊沒有弄清楚,她那日夜半時分獨身一人前去掖庭湖,究竟所謂何事。

只是萬萬沒有想到,竟會在這本先前被所有人選擇性遺忘的小小劄記之上,見著了她那一日前去掖庭湖的緣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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